余光中为他母亲做了《母难日》等诗作。徐学供图余光中为他母亲做了《母难日》等诗作。徐学供图
2014年,余光中回厦大开讲座。2014年,余光中回厦大开讲座。

  浪子回头(节选)

  “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节终于有岸可回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浪子已老了,唯山河不变/沧海不枯,五老的花岗石不烂/母校的钟声悠悠不断,隔着/一排相思树淡淡的雨雾/从四十年代的尽头传来/恍惚在唤我,逃学的旧生/骑着当日年少的跑车/去白墙红瓦的囊萤楼上课……”

  厦门网讯(海西晨报记者叶子申)曾经写出《乡愁》等无数脍炙人口的诗歌的台湾知名诗人余光中,昨天病逝,享年89岁。消息传来,各界震惊。

  “很突然,也很悲痛!”昨天,在接受晨报记者专访时,与余光中有数十年交情的《余光中传》作者、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教授徐学神情悲伤。

  他甚至说,“现在想来,我其实是有一点预感的”———12月13日凌晨1点多,徐学突然莫名辗转难眠。后来,他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关于余光中“为你读诗”的微信公众号,并写上“守夜人”三个字。没想到,第二天中午,他就从媒体上看到余光中病逝的消息。

  余光中,1928年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泉州永春。1948年进入厦门大学外文系学习。1950年随家人迁居台湾。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笔耕不辍,创作了许多经典的诗歌和散文及艺术作品。他的诗文作品如《乡愁》《我的四个假想敌》《听听那冷雨》等,被两岸的教科书广泛收录。《乡愁》在全球华人世界引发强烈共鸣。

  虽然一生辗转,但余光中却一直心系厦门。多年前,余光中来厦门时,曾与友人一起登上鼓浪屿到舒婷家做客。多年以后,余光中还把此次旅程和感受写进了诗歌里:“圆面的石桌忽然/布满了闽南口味/热腾腾的地瓜粥/是我乡愁的安慰。”

  余光中经常说,自己是“广义的厦门人”,与厦门情缘颇深———他在厦门的报纸上发表了第一首诗。他去台湾后,住在厦门街。厦门和厦门街,也成为他诗歌和散文中的常见题材。

  [厦门情缘]

  在厦求学海边疾驰追海鸥

  1948年,余光中从当时的金陵大学转到厦门大学。虽然只在厦大读了一个学期,但他对厦门和厦大一直怀有深厚感情。

  余光中曾在给厦大一位教师的信中说,“厦大是我母校,厦门则兼有故居与故乡的双重感情。”他甚至清楚地记得,在厦大就读的那半年中,每天骑单车飞驰上学的情景。他也清楚地记得,导师李庆云让他坐在旁边,逐字逐句为他讲解他的英文报告的情景。

  “从市区的公园路到南普陀上课,沿海要走一段长途,步行不可能。母亲怜子,拿出微薄积蓄的十几分之一,让我买了一辆又帅又骁的兰苓牌跑车。从此海边的沙路上,一位兰陵侠疾驰来去,只差一点就追上了海鸥,真是泠然善也。”余光中曾在一篇散文中回忆说。

  踏上诗路在厦发表第一首诗

  余光中发表的第一首新诗《扬子江船夫曲》,也是在厦门。

  他不止一次提到,那首诗的具体发表时间是在1949年6月22日。而那张报纸,则是厦门的《星光日报》。当时,余光中还在厦门大学外文系二年级就读。

  余光中说,厦门的秀丽风光,是他成为诗人的触媒。当时,余光中从上海乘船来厦门,大海茫茫中几日,忽然看见了鼓浪屿,觉得仿佛海上仙山,还有英雄树和亚热带的生命,都促成了他创作的冲动。而厦大,自然也成了他文艺创作的“成长地”。

  “虽然余光中只在厦大读了半年,却在厦门的报纸上接连发表了五六篇作品。可以说,那段时间,是他成为诗人的起步阶段。”徐学说。

  难忘情缘在厦门街望厦门

  后来,余光中离开厦门,随家人去了香港,但他对厦门一直存有美好的印象和不绝的追忆。除去几次赴美讲学,有20多年,余光中先生一直住在台北的厦门街。他便常常在“厦门街”回望在大陆,在厦门的生活。

  在上世纪70年代,在一篇满怀乡愁的散文中,余光中这样写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20年,与记忆等长,一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用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前尘隔海……”

  1986年,余光中回到高雄中山大学。那时的他,离厦门更近了。“高雄到厦门,直线距离等同于高雄至台北,浅浅的海峡将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回厦趣事]

  犹记厦大海蛎煎

  离开厦门后,余光中曾数次回到厦门,回到他魂牵梦绕的故土。

  1995年清明时节,余光中应母校厦门大学之邀,来厦参加厦门大学74周年校庆。那是他第一次回厦大。一时间,数百名读者闻风而来,挤在晓风书屋等待签名。

  这次活动,余光中为读者签名,整整用去了半个小时,手不停笔。后来,因为下午还有讲演,只好提前离开。

  “后来,余光中先生对我说,不少读者递过来的书是盗版书,他看到那些渴求的眼光和挤得通红的脸,还是不忍拒绝签名。他幽默而无奈地说,我在大陆有许多‘私生子’(指盗版书)。”徐学说。

  2002年4月13日,余光中再次抵达厦大,参加在此举办的“东南亚华文文学研讨会”。“飞机在下午五点半降落,我特地让车子走环岛路,在椰风寨停一会,又到新建的厦大嘉庚楼群,余先生看到别离七年的厦门日新月异,也很高兴。”徐学说。

  2014年10月25日,余光中再次回厦大,参加第13届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双年会。其间,在学校逸夫楼就餐时,餐厅上了一份海蛎煎蛋,他有感而发,写下:六十年后犹记厦大海蛎煎。

  难忘舒婷家的地瓜粥

  余光中与舒婷,都是中国文坛深具代表性的诗人。两人也是好朋友。

  多年前,余光中来厦门时,曾与友人一起登上鼓浪屿,到舒婷家做客。

  他在《厦门的女儿———谢舒婷》一文中提到:“那是我在厦大徐学先生的带领下,携妻子渡海去看舒婷和她的先生,我们在郑成功雕像前见面,绕小径上山,到了舒婷古风犹存的家,吃到舒婷亲手做的具有闽南风味的地瓜粥,那感觉太美了!”

  徐学也记得,那天,可慰乡愁的,还有鲜软的豆腐、蛋炒萝卜干等闽南小吃。

  即便是多年以后,余光中再次回想起此次旅程,依然觉得记忆深刻。他便把这些感受都写进了诗歌里:“圆面的石桌忽然/布满了闽南口味/热腾腾的地瓜粥/是我乡愁的安慰。”

  爱开快车,也爱看《琅琊榜》

  厦大台湾研究院教授徐学,与余光中有数十年交情,可谓是大陆“最懂余光中的学者”。他曾著有《余光中传》一书,详细描绘了余光中先生的精彩人生。

  在他眼中,余光中是一位相当勤奋的学者、作家。

  “他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要处理许多事,从生活,到工作,再到创作。”徐学说,余光中只要身体好一点,就会坚持创作。常常要写到凌晨两三点钟。即便是在生病的日子,他也会拿起笔,构思,创作。

  徐学与余光中常年保持通信。“我陆陆续续总共收到余光中先生寄来的100多封信,一直到今年5月,我还收到他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信中,他对我说起《余光中传》修订版的情况,同时还跟我推荐大陆地区挺火的电视剧《琅琊榜》,说太好看了。”

  因为与余光中交情深厚,因此,徐学常常能看到“不一样”的余光中。

  在大众看来,余光中给人的感觉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学贯中西……但徐学却说,余光中喜欢开快车,又喜欢慢生活;非常浪漫,又非常科学;非常洋化,又非常中国;不信神,又很喜欢宗教……“余光中先生是个多面的人物”。

  对于余光中的诗,徐学也有自己的看法。

  在大陆,谈到余光中,大多数人想到的是《乡愁》。但徐学认为,《乡愁》不是余光中最好的作品。他说,余光中最好的作品,当属《乡愁四韵》。这首诗,除了对诗歌中的意象进行细致的分析,乡愁也更加浓郁。

  “正港”闽南人,屡回故土寻根

  余光中生于江苏南京,后随父母迁香港,次年赴台……因为这样的“履历”,许多人常常会将余光中视为江苏人或者台湾人,但实际上,徐学却说,余光中是“正港”的闽南人。

  “余光中先生祖籍福建泉州市永春县,其父余超英出生于永春桃城镇洋上村。上世纪20年代,余超英担任永春县教育局长,与从常州来此地教书的孙秀君相识相爱,结婚不久,余超英调任南京,举家迁到南京并在那里生下了余光中。”徐学说,余光中的“基因”里,有着浓重的“闽南元素”,性格十分刚健强悍。

  余光中六岁时,父母曾带他回到永春老家。当时的永春,在余光中的童年印象中,是黑白肃穆的,没有江南的彩色缤纷,而有一些阳刚严肃的男性宗亲长辈。

  2003年,时隔半个多世纪,余光中再次踏上回乡路,回到永春故居,圆满地完成了“寻根之旅”;2004年,他又专程回到泉州,欣然担任泉州参评“中国最佳魅力城市”的推荐人,向海内外宾客介绍自己美丽的家乡;2011年回乡时,他的诗心被深深地触动了,为家乡留下了新的诗篇———《洛阳桥》,该诗在《泉州晚报》首发后,引起了广泛共鸣。

  2012年10月17日,余光中为家乡永春题诗。余光中说:“永春是我的家乡,这番治理,桃溪慢慢变美,这很好。建设以余某命名的文学馆,我很荣幸,也很愿意与家乡配合。”

  2015年9月12日,余老与夫人、二女儿及四女儿一行到达永春。他们先是回到家乡洋上村谒祖,然后到位于永春县桃城镇花石社区的余光中文学馆参观。

  2015年11月8日,余光中文学馆在永春开馆,余光中到场为以他名字命名的文学馆揭牌。

  [余光中笔下的厦门]

  “这一头是岛的海岸线/曲折而缠绵/靠近心脏/那一头是对岸的青山/脐带隐隐/靠近童年。”(《中国结》)

  “岬头那座怪岩的背后/如果我一直向前走/就是错落的澎湖了吗?/再过来,挡在那块小石矶后/该是厦门呢?还是汕头?/都不过是到台北的距离……”(《梦与地理》)

  “她在我前面带路/踏着韵脚的快步/小径沿着石壁/一页页为我掀开/故事生动的插图/图里只见到一角/或半角的白楼红瓦/用琴声潇洒/隔着树阴和斜巷/和我们捉迷藏。(《厦门的女儿———谢舒婷》)

  厦门文学界缅怀余光中

  厦门市文艺创作中心主任王永盛:2014年10月,余光中先生应邀参加厦门市作家协会主办的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双年会。三天双年会中,余光中先生有一场演讲、一场见面会和一场与当地文化人士的交谈,我都在现场,非常惊讶于高龄的余光中先生总是条理清晰、才思敏捷,而且风趣幽默、亲切随和。如今,大师逝若泰山倾,乡愁顿成绝响,令人徒留感伤满怀。

  厦门作家南宋:听闻余光中先生病逝,很难过,一直流泪。2014年采访他时,他精神很好,健谈,幽默,演讲很有激情。而今,先生病逝,沉痛缅怀!

  厦门诗人徐小泓:余光中先生于2014年到厦门参加“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双年会”活动,我当时都在现场,先生下了飞机抵达宾馆,我帮忙拿行李,并送先生到房间。先生笑意盎然,对我说:“你的长相很好。”后来在论坛研讨活动结束后,我把准备好的几本诗集呈现给先生签名,先生看见是我,再一次含笑慢慢说道:“你长得很好,具有菩萨相。”说着又认真地签起字来。

  厦门书评人何况:惊悉台湾著名诗人、《乡愁》作者余光中先生病逝,深切哀悼!前些日子在厦门见到陈鼓应先生还聊起余先生,我说希望能在厦门再见到余先生,陈鼓应先生告诉我,余先生摔了一跤,行动有些不便,恐怕要过些时间才能出远门。陈先生的话言犹在耳,余先生就走了,永远不可能再来厦门了!只能发篇旧文,怀念余先生!